第234章《江城子·密州出猎》
铁山城,这座被誉为塞北道铜墙铁壁的边陲雄关,在雪狼妖国蓄谋已久的狂攻之下,竟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更快地崩塌了。
城墙上历代加持的护城符文,在狼妖自杀式的冲阵与诡谲妖术的侵蚀下接连黯淡丶进裂。
守军虽浴血死战,但在如黑潮般汹涌的狼兵和狂暴的妖术碾压下,防线终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缺口。
狼嚎淹没了将士的怒吼,城破之处,黑压压的狼群如洪流灌入。
残存守军被迫退入街巷,倚靠房屋壁垒继续抵抗城虽未全失,脊梁已断。
雪狼王踏着浸透鲜血的残雪,缓步踱上铁山城破损的城头。
巨爪碾过周军将士横陈的尸身,冰蓝色的狼瞳中不见波澜,唯有掠食者的轻蔑。
「哼,大周塞北道赫赫有名的铁山城塞,本王原以为何等坚不可摧—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块腐木。」
他低沉的声音裹着寒风传开,四周狼将顿时发出一片谄媚的嚎啸。
大王子最为亢奋,他舔去爪刃上未乾的人血,厉声请战:「父王!攻这等小城,儿郎们筋骨未舒!
听闻大周已将大批粮草军械囤于密州府城,溃兵也正往那儿逃窜一何不乘胜追击,鼓作气,直捣腹?」
一旁身形精悍丶眼透诡光的狼侯立即附和:「大王子高见!密州乃塞北枢纽,一旦夺下,不仅粮械尽入我手,更将大周北疆防线拦腰斩断!
届时整个塞北道便如断根之萍,任我狼国驰骋!」
「挥师密州!」
「夺其粮秣,掠其财货!」
「要让大周人听见雪狼之名,便肝胆俱裂!」
刚刚攻陷铁山城的胜利,如烈酒般灼烧着每一位狼将的喉咙。
连这等边关雄塞都如此「不堪一击」,后方那座繁华的密州府城,岂非更是囊中之物?
充足的粮草丶显赫的战功丶在北疆诸国面前扬眉吐气的机会一巨大的诱惑如血食般摆在眼前,令群狼喘息粗重,目露凶光。
雪狼王环视摩下这些被战意与贪婪点燃的将领,目光继而向南穿透重重山峦,仿佛已看见那座囤积如山丶文修云集的城池。
铁山城的轻易得手,确实动摇了他对大周军力的判断,心底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燃烧得愈发炽烈。
「周人内斗不休,边军抵抗如此疲软—传言果真不虚。
大周已收缩兵力,固守几处重镇,其馀边塞,皆成弃子。」
雪狼王心念电转,「若能一举拿下密州,不仅是奇功一件,更是向整个北疆宣告:大周已外强中乾!
届时,虎视眈眈的虎妖丶熊蛮诸国,必如嗅到血腥的豺狼般蜂拥而至—·而我雪狼国,当居首功,抢到最多收获!」
决心既下,他不再迟疑,仰首向天,发出一声撕裂寒风的悠长狼豪!
「嗷呜!」
豪声如冰原上的号角,瞬间传遍铁山城内外,乃至远方的雪野。
所有狼妖,无论正在厮杀还是啃噬战利品,皆顿止动作,竖耳聆听王的号令。
「儿郎们!」雪狼王的声音如寒铁交击,震荡四野,「铁山城已是我掌中之物,留给后续部族清扫!所有精锐,即刻随本王南下!」
他利爪直指南方,眼中燃动着贪婪与毁灭的烈焰。
「目标—密州府!」
「去撕开大周虚弱的伪装!」
「用他们的粮草充盈我们的胃囊!用修之血,染红雪狼的战旗!」
「吼!」
山呼海啸般的狼豪应声而起,如雷鸣滚过大地。
雪狼国大军主力几乎未作停歇,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潮,挟着新胜的骄狂气焰,越过残破的城垣,向着南方那片丰腴之地密州府,汹涌扑去。
密州府衙,议事大厅。
厅内气氛凝重,如有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虽济济一堂,却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
上首主位,兵部尚书唐秀金正襟危坐,须发如雪,面容肃穆,虽年事已高,脊梁却挺得笔直,一双老眼开阖间精光内蕴,不怒自威。
他身为此次塞北战事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更是江行舟的座师,此刻坐镇于此,便如定海神针,足以镇住塞北道诸多骄兵悍将可能萌生的异心。
紧挨其下首,便是户部左侍郎江行舟。
他未着官服,仅一袭简素青衫,然气度沉静如水,仿佛无形中已成为整个大厅的枢纽,引得众人目光暗聚。
另一侧,密州太守薛崇虎面色沉稳,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在场众人。
下首两旁,分坐着塞北道数十位统帅丶将军,皆顶盔贯甲,手按剑柄,周身萦绕着久经沙场的凛冽煞气。
其间更夹杂不少文修进士,或气息浩然,或锋芒内敛,多数人目光灼灼,聚焦于江行舟身上此番前来,多半是为亲眼目睹这位文道魁首,如何在这刀兵险地施展经天纬地之才。
正当满堂寂然,落针可闻之际「报!」
一声嘶哑急促的呐喊由远及近,但见一名背后插着三根血红翎羽的斥候,风驰电掣般闯入大厅。
他也顾不得礼仪,径直单膝跪地,声音因竭力而嘶哑,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紧急军情!铁城——沦陷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消息被血淋淋地证实刹那,大厅之内仍是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与倒抽冷气之声。
「砰!」
一名虬髯怒张的塞北将领猛地拍案而起,铁掌落处,木屑微溅。
他虎目圆瞪,直指沙盘上象徵铁山城的垒石,声如闷雷:
「铁山城!那是拱卫密州最近丶最坚的壁垒!
城高池深,符文明亮,江大人为何只派一千老弱戍守?
这与拱手相让何异!
若遣重兵扼守,据险而战,足可把雪狼主力钉死在城下,挫其锋芒,何至于顷刻陷落!」
「王将军所言在理!」
另一名鬓角泛霜的老帅沉声接话,语气凝重:「江大人丶唐尚书,末将等深知二位谋略深远。
可如此轻易放弃铁山坚城,岂不是助长妖势,寒了我边军之心?我等本可据城血战,与狼妖决一死生!「
二人话语如投石入潭,顿时激起层层波澜。
厅内众多塞北系将帅纷纷低语附和,脸上尽是不解与愤懑。
他们戍边多年,与妖蛮血战累累,对此等「不战而弃」之策,于情于理皆难接受。
一道道目光,或直刺刺丶或隐晦地,尽数投向始终安坐的江行舟。
兵部尚书唐秀金轻咳一声,压下骚动,缓声道:「诸位将军,暂息雷霆。战略布局,自有考量。」
随即转向江行舟,语气温和,「行舟,你为诸位剖析一番。」
满堂目光顷刻聚焦。
江行舟神色未变,甚至从容举盏,浅呷清茶,方才起身。
他步至厅中巨大的北疆沙盘前,举止间自有一股沉静之力,令喧哗的大厅迅速归于寂静。
「王将军丶刘帅,诸位同僚所惑,情理之中。「
江行舟声清如玉,字字清晰,「若仅为据险固守,铁山城确是雄关。
然则,诸位可曾思量若我将三万精锐丶数百文修尽数填入铁山,据城死守,后果若何?」
不待众人回应,他修长手指在沙盘上铁山城处轻轻一圈,继而向外骤然一推:
「雪狼王若见我军重兵集结,城防森严,岂会贸然强攻?
必分兵迂回,袭我兵力空虚之后方诸城!
抑或围而不打,断我粮道,静待北疆诸妖响应。
届时我三万大军困守铁山孤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结局又将如何?」
他目光扫过虬髯将领与老帅,二人神色倏然一凛,显然已窥见那绝望之境。
江行舟神色未改,如古井无波,仿佛所言不过天地常理。
他抬手点向沙盘上那座已覆灭的铁山城模型,声线平稳,却字字如凿入金石:
「铁山城,虽称险塞,然幅员狭蹙,纵深不足,至多容我两三万兵马。以此规模,打不了场定鼎国运之战。」
目光如霜,扫过方才质疑的虬髯将领与老帅,语气渐寒:
「若我屯重兵于此,雪狼王久攻不克,岂会愚顽死战?必缩回冰原巢穴。届时我军何以追剿?莫非深入万里雪野,在妖境腹地与其决战?「
他指尖掠过沙盘上那片象徵苦寒之地的苍白区域,声调中透出凛冽的讥诮:
「抑或,我等便在这铁山城下与之对峙数载,坐视雪狼国休养恢复,待其卷土重来?
如此拉锯往复,北疆何日得宁?此战,要拖至何年?」
一番话如冰水泼面,令曾饱受妖患纠缠的将领们神色凝重。那种钝刀割肉丶永无宁日的边患之苦,他们太熟悉了。
老帅眉头紧锁,似有所悟,却又不敢确信,迟疑道:「江大人之意是——?」
江行舟蓦然转身,面对满堂文武。他目光静如深潭,却似有雷霆隐于其中。一字一句,清晰掷地:」江某之意,甚为简明。」
「此战」
「不试探丶不纠缠丶不拖延。」
「将铁山城到密州府的所有防线,全部放弃!
让雪狼国大军,一路杀到密州城下!
于城下决战!「
他语音一顿,如弓弦拉满,随即裂空而出:
「首战,即决战!」
修长手指倏然压落,重重击在沙盘上「密州府」三字之上,声震屋瓦:
「就在这密州城下,集我大周铁骑十万,弓步甲十万,合二十万精锐!
更汇天下文修于此,布天罗地网!」
「以密州坚城为盾,以密州府周围八百里山河为弈盘,毕其功于一役!」
「与雪狼主力,决一场彻彻底底的战略决战
「—战,把雪狼国打残!」
「轰!」
纵有预感,此言一出,满厅仍如惊雷炸响,哗然骤起!
江行舟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端坐主位的兵部尚书唐秀金,眼角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深知自己这位门生胆略过人,却未料其决心竟至如此地步一这是要将大周北疆的气运,尽数押注于一役之上!
「二—二十万军,直接决战?!」
「没有任何缓冲与试探?
这—这未免太过行险!」
一片哗然之中,质疑声再度涌起,此次已不限于塞北将领,连几位随军的军师文官也面露凝重之色。
此策全然违背了兵家稳扎稳打丶先求不败而后求胜的常理,怎能不让人心惊?
然而,面对这满堂的惊疑与不安,江行舟非但未露怯色,嘴角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从容,甚至—·隐含着一丝对敌人丶乃至对眼前这般谨慎的淡淡轻蔑。
「行险?」
他轻声重复,随即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诸位同僚只虑及我军尚未尽窥雪狼族底细,妖王何,萨满妖术若何。」
他话音微顿,刻意留下片刻寂静,让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凝聚,方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然则,诸位可曾想过一,「那雪狼王,又何曾真正知晓,我大周于此密州府内——究竟为他备下了多少重兵?!」
轰!
此问如惊雷炸响于无声处,满堂文武霎时间心神剧震,尽数哑然!
一股混合着寒意与震撼的战栗,自众人脊背悄然爬升。
是啊!
雪狼族只知密州囤积丰饶,有援兵抵达。
可他们岂能知晓,汇聚于此的文修之中,隐有多少如杜子宁丶张栩这般出身半圣世家的天骄?
他们岂能度量,江行舟本人,这位文名动天下的魁首,其战诗之力在沙场上将是何等摧枯拉朽?
他们更无法想像,这座被视为「肥美猎物」的府城之下,究竟埋藏了多少雷霆杀机!
未知,对敌我双方本是公平的棋局。
但江行舟,显然已执先手,更有绝对的自信,将这份致命的「未知」,化作送给骄狂雪狼王的大礼!
顷刻间,厅内所有质疑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丶那石破天惊之决战的无限敬畏,以及弥漫在空气中丶几平令人窒息的凛然杀意。
江行舟目光如刀,始终凝在那幅巨大的塞北道地图上。
指尖缓缓划过铁山城以北的苦寒之地,仿佛已触到那片土地传来的刺骨寒意与狼群腥气。
满厅将帅尚沉浸在「首战即决战」的惊雷中,却见江行舟蓦然抬头,眸中深邃如夜,开始剖解更深层的战略意图既为坚定军心,更为统一意志。
「诸位皆知,雪狼狼兵素为北疆腹患。」
江行舟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其最难缠处,非在匹夫之勇,而在来去如风的机动性。」
指尖轻点地图上象徵荒原丘陵的标记:「狼妖生于苦寒,耐饥渴,擅奔袭。
若我军与之在辽阔北疆周旋,正中其下怀。
彼遇我主力,绝不硬拼,立时化整为零,远遁千里。
待我军师老兵疲,粮草不继,便如鬼魅再现,袭扰粮道,蚕食边镇一历代边将,多受此困。」
这番话直叩心扉,不少塞北将领纷纷颔首,面露凝重。
这正是与狼妖交锋最棘手的痼疾。
「然则」
江行舟话锋陡转,声如冰刀,「彼辈并非无懈可击。其贪婪,便是最大的催命符!」
手指自铁山城向南疾划,最终重重落在密州府之上。
「吾辈所要,正是借势于此!
弃铁山城这等看似坚固实为桎梏之地,示敌以弱,诱其以为大周内虚,视密州囤积如山粮草军械为唾手可得之肥肉!
令其骄狂,令其轻敌,令其为夺此不世之功'而丧心病狂,不顾一切深入我腹地!」'
江行舟眼中智光流转,如握乾坤:「待其主力被诱至密州城下,与我二十万以逸待劳之精锐丶及天下汇聚于此的文修接战,彼辈赖以生存的机动之利,便将大打折扣!
因此处乃我辈精心择定的决战之地,周遭地势早已勘测分明,既容大军驰骋,亦教狼群难以流窜自如。「
江行舟环视满堂文武,声如金石交击,斩钉截铁:
「而最关键之处在于一一旦它们在密州城下彻底战败!」
他的手掌在地图上自密州府向北猛然挥出,划出一道漫长而凌厉的弧线,语气中带着北地风雪般的肃杀:
「它们想要逃回冰原老巢,就必须沿着这条来路,仓皇后撤七八百里!
这七八百里的归途,将不再是坦途,而是我军为其精心预设的死亡走廊!」
「我军精锐铁骑可沿途反覆截击冲杀,随军文修更能施展困敌丶迟缓丶迷障诸般术法,持续不断地吞噬丶剥蚀其有生力量!
一路溃败,士气崩摧,归路漫漫—这七八百里,足以将雪狼国所谓的十万主力,埋葬十之七八!」
厅内死寂,唯馀江行舟清冽而冰冷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字字千钧。
众将凝视着地图上那条被无形杀机笼罩的漫长弧线,心头震动,仿佛已亲眼目睹雪狼大军丢盔弃甲丶伏尸遍野的景象。
先以铁山孤城为弃子,骄纵敌心;
再以密州重镇为诱饵,聚歼主力;
终以漫长归途为坟场,犁庭扫穴!
环环相扣,算尽机先!
至此,满厅文武方才彻悟,江行舟「首战即决战」的豪言背后,是何等深远的谋略与何等决绝的杀心。
这绝非行险一搏,而是一场从伊始便注定要犁庭扫穴丶毕其功于一役的战略歼灭战!
兵部尚书唐秀金缓缓颌首,眼中激赏之色再无掩饰。薛崇虎五指紧握,心潮如擂战鼓o
而先前心存疑虑的塞北将领,此刻已是热血奔涌,目光灼灼,熊熊战意直透眉宇。
「现在!」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如电,扫过全场,「诸位可还认为,放弃铁山,是为怯懦?决战密州,是为行险?」
答案,已不言自明,昭然若揭!
雪狼国十万大军,如一股裹挟着死亡与毁灭的黑色潮水,汹涌漫过塞北道残破的边墙0
铁蹄所向,沿途小镇村寨的微弱抵抗瞬息间便被碾碎,只馀下断壁残垣与冲天而起的妖火,将哭喊与血腥气一同卷入北疆凛冽的风中。
但这股毁灭的洪流并无意留恋任何一片焦土。
一种更深沉丶更炽热的贪婪,如同毒液般在每一头狼妖的血脉中奔涌丶燃烧,驱使着它们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向南奔袭。
前方的密州府,那座巍峨巨城之中,囤积着堪比山峦的粮秣丶足以武装大军的器械!
这对于生于苦寒丶渴求温饱的雪狼国而言,是足以让整个族群为之癫狂的天赐宝藏。
然而,真正让雪狼王与摩下众首领血脉贲张丶几欲战栗的,是狼探拼死传回的另一个消息那个设计伏杀七王子丶令整个雪狼国蒙受奇耻大辱的大周户部侍郎江行舟,此刻,竟也身处密州城内!
「嗷呜!」
雪狼王仰天怒嚎,声浪撕裂暮色,饱含着积压已久的仇恨与骤然爆发的狂喜,「上天终未弃我雪狼!不仅赐我粮仓,更将仇敌亲奉上!好!好极了!」
大王子双目赤红,利爪因极致的激动深深犁入冻土:「父王!攻破密州,不仅要夺其粮草,更要斩下江行舟的头颅,以他的心血,祭奠七弟!」
「为七王子报仇!」
「用江行舟的命,雪我国耻!」
「攻破密州,财富与血仇,一并清算!「
群狼彻底沸腾,攻克铁山城带来的骄狂,与此刻复仇**的刺激交织,将它们的战意推向了顶峰。
命运已然将最大的战利品与最恨的敌人一同捆绑,送到了它们的利齿之前。在江行舟这颗头颅与如山财富的对比下,其它早已变得无足轻重。
至于守城者,是新任的密州太守薛崇虎,大周世袭的薛国公。
雪狼王嗤之以鼻。
兵家世家?勋贵之后?
或许有些能耐,但在它看来,大周承平已久,这些贵族子弟早已失了血性,手下能战的精兵绝不会多。
攻克铁山城的轻易,更让它坚信了这一点。
数日后,遮天蔽日的狼烟宣告着大军兵临城下。
雪狼王勒住咆哮的冰狼坐骑,遥望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在夕阳馀晖中宛如巨兽蛰伏的城池轮廓,血色霞光为其披上了一层不祥的辉芒。
「呜嗷!」
进攻的号令化作穿透力极强的狼嚎,奔腾的黑色潮水终于在距城数十里外戛然而止,开始依着地势蔓延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狰狞营寨,冲天妖气搅动着风云。
雪狼王环视着躁动难耐的部下,声音因压抑的嗜血渴望而愈发低沉嘶哑:「全军扎营,饱食备战!所有斥候散出,给本王像影子一样钉死密州四门,绝不能让江行舟溜走!
待明日朝阳升起,便是我们踏碎城墙,尽取粮草丶痛饮仇敌之血之时!「
密州府城,巨大的城门早已紧闭,沉重的铁铸闸门轰然落下。
城头之上,黑底金龙旗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狂舞,旗面被风雪撕扯得笔直如铁。
垛口之后,甲士密布,铁甲映寒光,枪戟森然如林,弓弩尽数上弦。
无数道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住远方地平线上那一道不断翻涌丶愈逼愈近的尘烟。
空气中混杂着硝石与火油的气味,更弥漫着一股凛冽的丶名为「肃杀」的气息。
城楼高处,一众执掌大周北疆命运的人物,凭栏而立。
兵部尚书唐秀金须发如雪,面容沉静似古井无波,唯有搭在城砖上的手指无声收紧,透出几分凝重。
太守薛崇虎手按剑柄,身形稳如磐石,眼底却燃着大周勋贵公爵的灼灼战意。
那位老资历的刘老帅,遥望着天边几乎与乌云相接的滚滚狼烟,以及烟尘中若隐若现丶如潮水般漫涌而来的无数黑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震动:
「万之众——这简直是倾国而来!雪狼王竟真敢率举国之兵,直扑我密州城下!」
他戍边数十载,历经百战,可如此规模的妖国主力深入腹地,兵临雄城之下,亦是生平首见。
江行舟静立众人之前,一袭青衫在风中微动,神情仍是一贯的莫测淡漠。
他听着刘老帅的惊叹,唇角似有若无地掠过一丝弧度,开口时声调平静,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位将帅耳中:
「贪欲薰心,便是如此。」
「攻陷铁山城太过顺利,这甜头一下去,狼妖骨子里的贪婪凶性便被彻底勾起,再难按压。
此刻,纵使雪狼王尚存一丝理智,也挡不住摩下那些杀红了眼丶只想着城中金银如山的狼侯狼帅们集体狂嚣。「
他的目光仿佛已越过数十里荒原,直抵雪狼国大营,看见那些因贪念与复仇而几近癫狂的妖将。
「它们此刻所图,已非权衡利害,而是破城之后那堆积如山的粮草,以及—.」
江行舟略顿,语气中透出冰冷的讥诮,「还有我这项上人头,能换来多少赏赐与快意!」
唐秀金此时缓缓开口,声如沉锺,稳似山岳:「贪心了!传令各军,严阵以待,静候战机!」
「末将遵令!」
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城楼。
刘老帅神情激动,向前躬身一礼,声音洪亮:「江大人,接下来这一仗该怎麽打,请您下令吧!」
江行舟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狼国十万大军奔袭八百里,人困马乏,此时正是他们生火造饭丶准备饱餐歇息的时候。
看这阵势,他们是打算明日再攻城。」
他目光转向薛崇虎,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岳父人,可敢与婿一同出猎?」
此言一出,城楼上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啸的北风都仿佛骤然停滞。
出城?
面对城外数十里处黑压压的十万狼妖大军,不依托坚固城墙据守,反而要主动出击?
而且是在夜幕即将降临的傍晚?
刘老帅等一众将领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完全违背了用兵常理!
然而薛崇虎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眼中骤然迸发出慑人的精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拍城墙垛口,声如洪钟般大笑:
「哈哈哈!好!好贤婿!有何不敢?!」
他出身兵家世家,骨子里流淌着进攻的热血,固守待援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江行舟这看似疯狂的提议,恰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作战方式一以攻代守,主动出击,一举挫敌锐气!
「岳父豪气!」江行舟微微一笑,随即神色一肃,目光扫过周围尚未回神的众将,「并非全军出击。我与岳父,只带千精锐骑兵。」
侍立一旁的青婘与玄女闻言,眼中同时闪过跃跃欲试的战意。
「江!万万不可!」
刘老帅急忙上前劝阻,「您是三军统帅,薛太守是一城之主,皆是万金之躯,岂能轻涉险境?城外狼妖漫山遍野,千骑出击,无异于羊入狼群!」
刘老帅与众将闻言,神色更急,纷纷上前一步:「江侍郎丶薛大人!城外狼烟蔽野,敌众我寡,千骑出击实在太过凶险!」
「无妨。」江行舟抬手止住众人劝谏,语气淡然而笃定,「不过前十馀里,探一探虚实罢了。」
他再度望向远方狼妖营地间袅袅升起的炊烟,眼中掠过一丝寒芒。
「狼军远来疲敝,此刻正埋锅造饭,军心最为松懈。它们绝想不到,我们敢在此时轻骑出城。」
他略一停顿,转向薛崇虎,声音里带着几分凛冽的意味:「况且我与岳父此去,并非要直冲中军大帐。不过是趁夜「问候』一番,挫其锐气。
s
薛崇虎早已战意昂扬,振臂高呼:「刘老帅,城防暂由你与唐尚书统筹!若见敌阵异动,速发兵接应!—来人!备马!点我亲军铁骑千,随我与江大人出城!」
「诺!」
传令兵轰然应声,快步奔下城楼。
唐秀金始终沉默不语,只深深望了江行舟一眼,缓缓颔首。
他深知自己这位门生心思缜密丶谋定后动,此番行动必有其用意。既然只在城外十馀里内行动,风险尚在可控之中。
不多时,密州侧门在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启开一道缝隙。
江行舟青衫拂动,薛崇虎顶盔贯甲,背负长弓,腰悬利剑,二人并辔立于军前。身后千骑肃列,人马俱静,杀气凝而不发。青卷与玄女亦策马随行左右,目光灼灼。
江行舟回望城楼,向唐秀金与诸将微微颔首,随即轻夹马腹:
「出发!」
千骑如一道暗流,悄无声息地没入苍茫暮色,直扑远方那灯火零星丶狼嚎隐约的连绵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