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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正午。
贾镶石贾县令要出发了。
仆人将行李装了车,
贾县令走出了大门,回头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心酸。
出了这个门,这个宅子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回头看看临街新开的酱菜铺子,想到院子里自己精心种植的梅、兰、竹、菊,
以后,这四位君子要和酱菜为伍,被粗人踩踏,贾县令意难平,
“要不是着急走,就不可能卖给商人,怎么也要找个读书人的。”
妇人坐在马车里,翻了翻白眼,
“银子可不认得你是读书人,还是小人。”
“俗,俗不可耐!”贾县令连连摇头。
“嗯,骚人,可以走了吧?”
“走!”贾县令点点头,
官船约好了时间,过时不候的。
他转眼又有些发愁,
“听说应天府被贬谪的那位府丞,跟咱们一道呢。”
遇到一个比自己官大的,路上日子不好过啊。
妇人有些不耐烦,
“昨天你喝醉了,可能没留意。你的黄兄说了,那个府丞改去了福建。”
贾县令:
为何他能改去内地,自己偏偏要去琼州?
同样都是得罪了殿下,为何命运却差别这么大?
“夫君,走吧?”妇人催促道。
看着车队,贾县令的心里有些失落,
队伍有些冷清,全是自己的仆人,一个送别的友人都没有。
他不禁探头四处看看,
今天休沐,不应该啊。
莫非还在来的路上?
万一有同年好友正赶过来呢?
妇人在马车里猛跺车板,连声催促:
“夫君!官船可是不等人的。”
贾县令又看了看道路的尽头,只有几个顽童在戏耍,
他这次不情愿地上了马车,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车队缓缓启动。
街坊都在两旁围观,看着长长的车队,低声交流着八卦。
贾县令心中盼望着有同年追上来,可是马车渐渐加速,一直没有人大声叫停。
偶尔有马经过,他就撩开帘子看看。
又一阵马蹄声响,
贾县令这次安稳地坐着,一动也没有动,又是过路的行人,与自己无关。
外面却叫道:
“是贾御史的车队吗?”
贾县令来不及思索,急忙跺脚,
“停车!”
然后起身去开车门,脑袋撞到了车厢也顾不上了。
开了门才发现,是督察院的一位年长的主簿,
“陈主簿?”
贾县令有些意外,万万没想到,最后来的是昔日的下属。
陈主簿跳下马,拱手道:
“听到御史今天南下,特地来送行。”
说着拿出一个包裹,
“来的匆忙,不成敬意,还望上官海涵。”
这是今天唯一的一个送行的人,贾县令哪还有心思去挑理,连声感谢。
贾县令不由地感慨道:
“没想到,今天你会来。”
陈主簿是举人出身,
贾县令是同进士,素来看不上他,
没想到今天唯一来送行的,却是自己看不上的,贾县令唏嘘不已。
陈主簿说道,
“有一次,下官写的公文犯了忌讳,幸好您及时提醒,下官才避免犯了大错!”
贾县令想起来了。
当时自己狠狠地将陈主簿羞辱了一顿,很是威风。
贾县令尴尬了,心里五味杂陈,
“咱现在不是御史了,也不是通判,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在下该叫您‘上官‘了。
陈主簿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
贾县令看看左右,低声问道,
“你可听说,咱为何又被贬了一次。”
这类消息反而是底层的文官、小吏最为灵通。
果然,陈主簿小声说了两个字,
“太子。”
贾县令怔住了,竟然是太子?
怎么会是太子?
黄子澄不是东宫的伴读吗?
他不是说太子很信任他吗?
贾县令失了魂魄一般,嘴里喃喃道:
“子澄兄,你骗的我好苦!”
昨天喝了那么多酒,黄子澄一直给他鼓劲,却只口不提,太子已经厌恶了他。
陈主簿见状,当即拱手告辞了,今天来送行算尽了同僚的情谊了。
贾县令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
即便再愚钝也能明白,自己被太子嫌弃,前途彻底没了,怪不得同年朋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妇人在一旁柔声安慰,
“临高天高皇帝远,咱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家父给了一些钱财,咱们做个富家翁也挺好的。
临高?
贾县令连声苦笑。
去临高还能做什么?
怪不得黄子澄送了诗集,往后余生真的只能作诗了。
他终于醒悟了,临高没有启明。
贾县令潸然泪下。
黄子澄误我!
朱允?误我!
街坊都在两旁围观,看着长长的车队远去。
酱菜铺子,昨天买房的年轻人正在后院看账,一个没了左手,神情麻木的汉子从外走了进来。
年轻人急忙起身见礼,
“东家,您回来了!”
老钱点点头,
“嗯。”
年轻人急忙搬开椅子,请老钱坐下,又吩咐杂役烧水泡茶。
老钱缓缓坐了下来,
“贾御史他们走了?”
“是的,东家。您叮嘱的贾御史的宅子,小的买下来了,已经有伙计去打扫院子了。”
“花费多少?”老钱问道。
“八十两银子。”
“哦?怎么回事?你讲价了?”老钱抬起眼皮,看了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急忙摆手:
“东家,小的可没讲价,是贾御史仁义,自己降的价。
年轻人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老钱明白了,伙计遇到了一个棒槌,捡了点便宜。
好吧,这个便宜得占。
“吩咐兄弟们,把宅子好好收拾收拾,当做咱们做酱菜的院子,伙计们也住那里。
老钱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走,带咱去看看宅子。”
这个宅子他前天看过,房间比较多,带个小院子。
以后,这里就是汇集情报的一个据点。
这里位于京城中心,周围的人非富即贵,方便和殿下的联络。
“这是朱允?的庄子?”
朱元璋站在村口。
锦衣卫的番子躬身道,
“是的,黄老爷。”
村子中间一条宽敞的主路,铺着烧过的蜂窝煤渣子,十分平整干净。
其实不用问,村里不断有拉蜂窝煤的车子出来,有牛车,有驴车,还有自己埋头拉的。
车子络绎不绝。
还不断有空车进去。
主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就没有断过。
村子也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有一些是村民,更多的人都穿着作坊的老蓝色棉衣。
朱元璋一行人沿着主路向里走,两旁都是新建的房子。
番子解释道,
“黄老爷,这些新房子大多是给在作坊里上工的灾民住的,作坊称之为“宿舍‘。”
朱元璋点点头,缓缓朝里走。
他看到不少穿着老蓝色棉服的汉子,抱着膀子,在村里闲逛。
买菜的,吃酒的,似乎十分悠闲。
村道两旁不少商贩,卖零食的、沽酒的、卖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里已经是一个小的集市了。
朱元璋看了片刻,就有些不高兴了。
怎么这么多闲汉?
尤其不少人还穿着作坊的老蓝色的棉服。
这些人神情自然,似乎无所事事,
有的三五成群在聊天,
更多是买酒、买菜,不知道拎去了哪个屋子。
他是见过工人的,无论是皇宫的工匠,还是矿工的工人,这些人神情麻木、疲惫,
走路拖拖拉拉,似乎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前行。只是看一眼,就能感觉到他们的辛劳,还有他们心中的压抑。
他们的眼神没有生机,死水一般。
再看眼前的这些人,
他们太悠闲了,气色很好,眼睛也充满神采。
这哪是吃苦受累的工人?
这更像是某个小地主家的败家子,还是一群败家子。
老朱感觉事情很不对劲。
“他们怎么不上工?”朱元璋指着那些汉子询问道。
他是穷苦人出身,特别看不惯游手好闲的人。
为了打击这类人,他甚至抓了一批人关在楼上,让他们“逍遥”,却不给吃的,生生给饿死。
现在这些在他眼前晃荡的闲汉,让他的心里十分不适。
恨不得立刻抓起来问个清楚。
番子也拿不准了,
“黄老爷,作坊的工匠不是天天都上工的,似乎干几天就歇一歇。”
朱元璋对一个侍卫道:
“去叫一个来问问。”
恰好前面一个汉子拎着一只鸡,不急不慢地走过。
侍卫上前拱手道,
“大哥,咱家老爷想和您打听一些事。”
汉子见他们的打扮,心中明白这群人非富即贵,当即点头同意了。
侍卫将他带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问道,
“听声音不是京城人?”
“禀贵人,小的是淮安府的,家里遭了水灾,才来了京城。”汉子恭敬地回道。
“在哪做工?”
“小人在不远处的煤厂做工。”他指了指西边,那里就是蜂窝煤作坊。
“怎么今天没上工?”
“小人今天休息。”
“你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朱元璋继续追问。
“小人没生病,家里也没有事。休息是作坊规定的,每六天休息一天。”
朱元璋有些意外,没想到作坊竟然还休息的这么频繁。
有这个必要吗?
大明刚创立的时候,官员一年也才休息三天。
后来才调整了,多给了一些假日。
矿场更少有休息,去了就天天下矿,除非放假回家,或者死了。
朱元璋微微颔首,
“去吧。”
汉子躬身告退。
看着眼前那些悠闲的汉子,朱元璋若有所思,莫非这就是?儿说的,将工匠当人看?
-
朱元璋一行人继续向村子里走。
一炷香后,他们即将穿过村子,前面已经隐约可见作坊了。
作坊里的各种声音随风飘来,隐约可闻。
路边一个新房子外面,一群汉子在用力拍门,
“头儿,开门吧!咱们把话说清楚!”
“头儿,躲是没用的!”
“就是,让俺上工,不然他们今天不走了!”
“俺要上工,头儿你开门,咱们好好商量。”
不少工人、村民在围观,不仅没有劝架,还在起哄,众人笑着闹着,看猴戏一般。
朱元璋正要派人去询问,前面的岔路口又发生了纠纷。
三、四个作坊工人,正推搡着一个矮壮的汉子。
工人全都穿着老蓝色的棉服,十分好认。
被推搡的汉子穿着象牙色的棉袄,像是上等的松江布。
离的稍微有些远,只看他们推推搡搡,工人骂骂咧咧,
被推的松江布汉子虽然只一个人,却也不怂,跟着他们吵。
老朱隐约听到,工人在说什么“鬼掉”“嚼空”“必罗”之类的方言,
听工人的口音,既有凤阳府的,也有淮安府的,
工人似乎很生气,骂的很粗俗,
“胎货!”“狗子!”已经是很文明的问候了,大部分都是在问候松江布汉子的女性亲属,十分关心她们的生活和身体健康。
松江布汉子说的是京城方言,一边对骂,一边解释什么。
拍门的、吵架的都十分吵闹,老朱只觉得脑子疼。
可是村民、工人却都发现了热闹,纷纷围找了过来,看的津津有味。
人类的欢喜、烦恼果然是不相通的。
路口推搡的这一拨人,还不断有新的工人加入推搡辱骂的行列,开始只有三、四个人在推搡,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七、八个人了。
人数还在不断增多。
松江布汉子被围在中间,不少手指已经戳在了他的上等棉服上,
他有点吃不消了,企图退走。
可是工人没有放过他,跟着他骂。
终于,有工人动手了,一拳打了过去。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以多欺少吗?
松江布汉子没有怕,反而左手格挡,右手一拳飞起,将对方打倒在地。
朱元璋明白了,怪不得他一个人还这么硬气,原来是个练家子。
推搡的工人们急了,大家一起扑了上去。
松江布汉子虽然勇猛,开始接连打到了两个,
可是架不住对方人多,不断挨上拳脚,
松江布汉子左冲右突,企图打出一个缺口,但是工人却越来越多,他根本打不出去。
终于,他被一个人壮汉从后面抱着腰,脑袋连着被打了几下,
他又扬起双腿踹倒了一个。
壮汉将他扬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来,众人上前用脚猛踹。
朱元璋已经看不到松江布汉子了,只看到一只又一只厚底大棉鞋。
朱元璋冷哼一声,
“去将他们分开,带来问话!”
他又看了看拍门的那一伙,那群人还守在门口,但是围观的人少了,大部分都被打架的吸引了。
老朱有些头疼。
作坊这里太乱了。
咱只是随便看看,就看到两拨人闹事。
可以想想平时该有多乱。
如果有心人来挑拨,这里还有太平?
这里可是京城的西郊,万一这里上万的工人出了乱子......
老朱已经不想再深想下去。
这里就是造反的温床。
有必要找标儿好好谈谈,必须拿出个治理的方子来。
严格规范工人的行为,同时也派驻一支军队过来。
?儿终究是个孩子啊!
老朱心中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