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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琳回了衙门,重新振作精神。
陛下安排的任务,必须全力以赴。
他调了几个机灵的去查询,为何作坊和村民打架;
又派人去江宁县,命令县衙以查税为由,拿来关志平冶铁作坊的账簿,
锦衣卫有一批账房老手,可以顺着蛛丝马迹,查清作坊资金和物资的来源、去向。
这次是陛下的旨意,
如果查出了什么,希望朱允殿下别迁怒锦衣卫衙门就好了。
阎思文也回到了家,
房子的位置稍微有些偏,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出了一身细汗。
前后两进院子,
现在后院是大儿子一家在住,
他和老妻住在前院。
刚进家门,老妻就迎了上来,低声道,
“书坊的东家来了,正在客堂用茶。”
阎思文点点头,
“知道了。”
他叫书袋子交给老妻,径直去了客堂,
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听到动静,急忙迎了上来,
“阎先生。”
阎思文热情地招呼,
“李东家,真是稀客啊!快请进屋坐。”
李东家站着没有动,有些为难地说道,
“阎先生,您的大作,给您带回来了,这个......”
阎思文看了一眼客堂,茶几上果然放了一个厚厚的包裹。
“李东家,怎么了?”
他预感不妙。
李东家臊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阎思文的眼睛,
“阎先生,您看,小店本小利薄,知道的人也少,怕耽搁了先生的大作,这个......”
阎思文明白了,点点头,沉声道:
“咱知道了。书稿留下吧。”
李东家连连陪了几次不是,才尴尬地走了。
阎思文送走客人,回客堂打开包袱,检查了书稿。
书稿完整无缺。
竟然被拒稿了?
他的心里有些不痛快,甚至有些烦躁。
老妻也有些不高兴,
“这个李东家,年前还登门求着要你的书,现在说不印就不印了,真是个小人!”
阎思文摆摆手,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咱们换一家作坊就行了。”
他对自己的学问很自信。
这家不出咱的书,有的是人想出。
京城三大印书坊,东家都找过的,条件都十分优厚。
他从书桌上找到李东家的名帖,扔进字纸篓。
言而无信!
小人也!
绝交!
夫妇两个正在说话,一个中年秀士走了进来,神情有些沮丧。
秀士长相神似思文,只是个子矮了一些。
“父亲,母亲。”中年秀士上前叫了一声。
阎思文疑惑道,
“秉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大儿子只是都察院的一个最底层的书吏,家里离都察院衙门还有一段距离,回去就要迟到了。
莫非是有事?
阎秉德苦笑一声,颓丧地说道,
“父亲,督察院将我轰出来了,没工作了。”
夫妻俩都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上官说我抄写的文书有错字,然后……………”
阎秉德说不下去了,眼泪掉了下来。
看到父母,他才有机会诉说心中的委屈。
母亲急了,
“你这孩子,怎么还错字了呢?”
阎秉德低着头,抹着眼泪,十分难过。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却没了活计,这让他既尴尬,又感觉压力山大。
阎思文摆摆手,冷哼一声,
“有错字就赶人?不过是为了赶你走找的借口。”
“既然如此,就在家歇着吧,咱们再寻访一个活计。”
阎秉德的眼圈红了,本以为会被严厉的父亲责骂一顿,
没想到父亲反而帮自己开脱。
一家人进了客堂,
阎秉德看见茶几上的书稿,有些意外,
“父亲,我看到李东家从这出去,书稿怎么还回来了?”
阎思文叹了口气,
“他不印了。”
“为什么?”阎秉德很意外,“年前就谈好的,怎么还能出尔反尔?真是小人也!”
阎思文摆摆手,
“秉德,咱不管他了。”
“还有两家印书坊年前来找过,正好你回来了,你就拎着书稿去一家一家问吧。”
“你知道是哪两家吧?”
阎秉德点点头,
“父亲,我知道的,我先去最大的那家问问。”
他拎着书稿出去了。
现在自己没了生计,还指望父亲的书出了,能有点钱补贴家用。
阎思文在他背后提醒道:
“秉德,年前他们都提条件的,你只需要将书稿送过去就行了。”
景阳宫。
朱允?睡醒了,感觉神清气爽,
早晨吃了药就一直睡到现在,病似乎完全好了。
简单用了午膳,他去了书房。
屏退了左右,太监方义守在门口。
朱允?提笔默写了一页人名。
这是母妃去的那个晚上留给他的。
他既担心忘记,又担心名单遗失,于是每天早晨默写一遍,之后就将名单烧掉。
今天早晨头脑昏昏沉沉,没有默成,中午补这一次。
他相信,这么坚持一个月,肯定能记的滚瓜烂熟,再也不会忘记,犹如刻在脑子里一般。
他将名单又默读了一遍,将名单放在火烛上烧了。
火焰跳动,青烟弥漫,烧纸的独有味道又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
那天夜已经深了。
他已经准备睡下了,母妃将他叫去,
前殿空荡荡的,只有母亲一个人在。
“这是外面的铺面、庄子的房契、地契,别人都不知道的,你收藏好,私下用钱也方便。”
朱允?疑惑道,
“母亲,这放你这吧,孩儿要了没有。”
母妃只是摆摆手,“先放你这。”
接着,她又欣慰地说道:
“炫儿,方先生是大儒,在读书人中很有声望,你有他拥戴,娘很放心。”
她拿出一张名单递过来,
“炫儿,这个名单你背诵下来。”
朱允?接过去,在烛光下看了一眼,
锦衣卫一名千户,两名百户,还有十几个死士。
朱允?有些激动,母亲竟然将这个名单给了自己,
肯定是觉得自己长大了!
可以独当一面了!
母妃有些惭愧,“家底太薄了,只给你准备了这些人。”
朱允?急忙安慰道:
“母亲,人不在多,只要精明能干就行了。”
母妃摆摆手,
“去吧,今晚就背熟了,然后立刻销毁,不许留着过夜。”
朱允?告退了。
今晚母妃说话怎么怪怪的。
短短的时间,交代了这么多重要的事情,有些之前自己都不知道的。
莫非自己长大了,母妃终于以平视的目光看自己了?
直到他被摇醒,被告知:
母妃病去了!
他才明白,当时母亲是在交代遗言。
朱允?擦去眼泪,换了礼服,去了咸阳宫。
找到了薛妃,躬身施礼,
“娘娘,孩儿想出宫一趟。”
薛妃有些惊讶,柔声劝道,
“二殿下,您还没有痊愈,不如养养身体再出宫。”
朱允?躬身道,
“娘娘,孩儿的一位先生过几天就要远行了,孩儿想去看看他,有没有能帮助准备的。
薛妃知道他说的是方孝孺,
见他坚持,这又涉及到师长,只好命人拿来出宫的牙牌,
“二殿下,早去早回,多穿衣服,别再受凉了。”
朱允?拿到牙牌,道了谢就去了。
薛妃看着他离去,这孩子越来越有礼貌了,可是礼貌的下面掩藏的却是冰凉的心。
她不禁摇摇头。
幸好自己没有孩子,没什么好担忧的。
~
朱允?只带着方义就出宫了。
出了东华门,两人弯弯绕绕去了正阳门。
在一个巷子深处,有一个不起眼的酒馆。
门帘不大,酒菜也很普通。
现在正是中午饭点,却空荡荡的,没一个食客。
朱允?进去了,冲掌柜亮了一下信物,那是母亲留下的一方钤印。
掌柜微微躬身,
“殿下,请跟老奴来!”
掌柜将他领进了后院的书房就退下了。
朱允?缓缓坐下,示意义:
“你去找人吧。”
这个小酒馆也是母亲留下的产业,掌柜就是其中一名死士。
朱允?这次出来并不是要见那些死士,
死士其实不用管,有人固定时间给送钱,有任务的时候,拿信物去叫人就行了。
他今天来,就是要见锦衣卫的一个千户、两个百户,免得时间长了,这几个人脱线了。
半个时辰后,太监方义来了,
“殿下,房千户来了。”
片刻,一个锦衣卫的官员推门进来,看到朱允?,他急忙上前施礼,
“下官锦衣卫千户房天化拜见殿下。”
朱允?点点头,“以后有事会让方义找你。”
“是,殿下。”
朱允?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让房天化走了。
又坐了半个时辰,朱允?才从后门离开,还有两个锦衣卫的百户要见。
能从陛下手里扣下三个人,他有些亢奋。
虽然开局人有些少,但是以后慢慢多起来的。
暮色沉沉。
朱允?终于带着方义回宫了。
此刻,阎秉德也疲倦地迈进了家门。
他舍不得雇佣马车,就凭两条腿跑了一个下午。
阎思文出来招呼儿子,
“秉德,晚饭马上就好了,......”
看到儿子手里的大包裹,他愣住了,
“秉德,怎么回事?”
秉德无奈地说道,
“父亲,另外两家也不接,只推脱本小利薄,怕耽误了大作云云。”
“明天我找其他印书坊再问问?”
阎思文上前接过包裹,
“去洗手吃饭吧。出书的事再说。”
京城最大的三家印书坊都不做,那就只能暂时放下了。
找小作坊还不如不出,免得被朋友笑话。
解释圣人典籍的书最好是放在大作坊,
大作坊实力雄厚,雕版精细,影响的地域广,给钱也大方。
小作坊粗制滥造,雕版容易糊,还有错别字,也没有实力发行到其他大的城市,
稿费更是低的让人发指,简直和白写书一般。
小作坊一般都是做话本,承接一些酒店、青楼的印刷活计。
在小作坊印书,会成为读书人的笑柄。
阎秉德看妻儿都在,正等着自己上桌,就去了一旁洗手。
阎思文看看手中的包裹,
不由地有些怀疑,莫非老夫写的不够好?
他一时间羞愧难当,大步去了厨房,将包裹塞进了眼。
老妻急忙捞出来,拍灭了上面的火星,
“你发什么疯?!“
她在厨房听到了父子的对话,心里也十分难过。
丈夫为了写这本书,呕心沥血,这几年都没好好休息过,除了去大本堂,心思都在书上了。
暑天,屋里热的像蒸笼,坐着不动就一身汗,他在写书;
寒冬腊月,砚台的水都结冰,他还在写。
写秃的毛笔能装一筐,写废的稿纸比他人还要高,
几年的心血,现在怎么能付之一炬?
阎思文有些颓废,
“一堆破烂,还留着做什么?”
老妻眼睛红了,轻轻理了理他的棉衣,安慰道,
“夫君,他们会后悔的!”
阎秉德闻讯赶来,急忙将包裹抱在怀里,
“父亲,今天的事有蹊跷,不如再等等看。”
阎思文长叹一声,摇摇头去了书房。
书桌上摊着几张写废的稿纸。
纸篓里还有一支写秃了的毛笔。
他在书桌后坐下,心里五味杂陈。
本以为出了这本书,拿稿费补贴一下大儿子的生计,没想到竟然一天之间,之前上门求书的东家都不要了。
更倒霉的是,大儿子突然失去了工作,
他脑中突然如闪电划过,不由地打了个激灵,今天的事情很不对劲!
他坐直了身子,将今天的事情连在了一起,
黄子澄的请柬、
大儿子失业、
自己的书被三大印书坊拒绝刊印,
一切串联起来,似乎有了可能的答案。
他不禁失望地摇摇头,如果自己猜测是对的,那不就是党同伐异吗!
阎秉德送来一杯茶,劝道,
“父亲,从长计议,不要上火。”
阎思文已经恢复了平静,淡然道: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觉,咱们行的正,坐的直,问心无愧即可。”
大儿子有些懵。
父亲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父亲的书不能刊印是被人整了?
“父亲,是有人结党,要对付您?”
阎思文摆摆手,
“忙一天了,你去吃饭。让你母亲将饭送书房来。”
阎秉德告退了。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
阎思文破例没有点上蜡烛,坐在黑暗中盘算着眼前的局势,心情有些复杂。
太子身体时好时坏,有些人开始提前投资,盯着皇家第三代了。
可是你们投资也就罢了,为何要党同伐异?
阎思文不禁冷哼一声。
咱的骨头也是硬的!
这点小小的折磨算什么!
此刻,
蒋?的心情一样很复杂。
作坊和村民打架的事基本已经明确了。
锦衣卫从应天府提走了被拘的村民,审问后得到了答案。
但是,
现在查账出现了问题。
手下负责查账的总账房,竟然过来禀报,看不懂关志平冶铁作坊的账簿。
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他,
这是锦衣卫最好的账房,经历了多起大案要案,每次都能从账簿中精准地发现问题。
今天说看不懂一个新建作坊的账?
老东西,你被收买了?
蒋?冷哼一声,
“拿来咱看看,难道是天书吗?”
一群蠢货,竟然连账簿都看不懂了!
锦衣卫该换一批账房了。
蒋?冷冷地扫了一眼堂下的一群账房。
众人都觉得心中一凛,想起了上官的严苛,后背都起了一阵寒意。
一位书吏送上来一叠账簿。
蒋琳打开一本,不屑地说道,
“不就是账吗,这种............”
他的神情变得古怪,
自己也看不懂!
他随手扔了手上的账簿,又拿起了一本,
翻了一下,再换了一本,
他看的飞快,每一本都是翻一下就扔在地上,
他的手上只剩下最后一本了,被他狠狠地?了出去,重重砸在一个账房的身上,
吓得那个账房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蒋琳疑惑道:
“这是给人看的账簿?”
“你们确定没拿错?”
“鬼画符一般,不是道观、寺庙的功德簿?”
总账房愁眉苦脸,
“指挥使,下官是和县衙的县丞一起去的,对方给的就是账簿,看类目也是,就是记的账下官看不懂。”
蒋?郁闷了。
竟然看不懂账簿。
明天怎么给陛下禀报?
“陛下,下官无能,看不懂账簿?”
陛下会怎么看咱?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咱何用?
总账房提议道,
“指挥使,冶铁作坊的账房肯定懂,要不......”
蒋?冷哼一声,
“要不,咱直接去告诉三殿下,咱正在查他?”
总账房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蒋?心情烦躁,不耐烦地挥挥手,
“滚!全都滚!”
手下都如释重负,匆忙地走了。
大堂很快就空了,只剩下蒋琳一个人坐在大堂上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