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泰元年,瓦岗军领袖李密为王世充所败,遂西逃长安、归顺李渊。李渊大喜,当即拜李密为光禄卿,封邢国公,还将表妹独孤氏嫁给李密,称呼李密为弟。
当时,李密麾下大将李?、郭孝恪一并控制黎阳地区,见李密归降李唐,李?与郭孝格商议之后联络了魏徵,决定一起投降,李?遂命郭孝恪奉表入朝。
李渊大喜,封郭孝恪为宋州刺史、阳县公,让他和李?经营虎牢以东地区,所得州县也委任他们选补官吏。
次年,窦建德攻陷黎阳,俘获淮安王李神通、李世?之父徐盖等人。李世?被迫投降窦建德,但仍忠于李唐,与郭孝恪商量脱身之计。
其后李世?便和郭孝恪率数十骑投唐,到达长安......
故而郭孝恪在李?这一派系之中,交情匪浅,举足轻重。
刘之所以写信通知,也是算准了李?与郭孝恪的关系,认定他必然出面维护吏部之铨选,甚至迫使朝廷做出决断、追认郭孝恪之功绩.......
李?笑着摇摇头:“刘思道才具不凡、度量不足,堂堂宰辅何必以此等手段逢迎陛下?他这个宰辅怕是时日无多。”
宰辅之首,总摄百揆,不仅要能力卓著、允文允武,更要威望崇高、气量如海,否则何以服众?
遇事则躲,自珍羽毛,如何担负帝国重任?
程咬金好奇问道:“若刘他日退位让贤,是英公你顺势而为,还是马顶上去?总不会是房二那小子上位吧?”
李?道:“陛下如今对于军政之平衡极为忧虑,唯恐皇权旁落、权臣横行,所以我与二郎绝无可能成为宰相,递补上位的只能是马周。”
也必须是马周。
作为贞观时期誉满朝堂之“能臣”“干吏”,不仅能力卓越还勤于公务,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资历、能力、地位皆上上之选,一众文臣之中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程咬金叹气:“马宾王素来与房二交好,等他成为宰相,房二越发不可制约,怕不是蹲在咱们头上拉屎。”
李?对此予以反驳:“马周公正廉明、一心为国,绝无半分私心,之所以与房俊交好是因两人政见相合,性格投契,岂能与房俊结党营私、公私不分?你要慎言。”
程咬金“Duang”的一声将酒坛子放在桌上,豹眼圆瞪:“如今连话都不让说了吗?想当年即便当着太宗皇帝的面我也是言谈无忌,太宗皇帝也从未因此怪罪于我,我程咬金一生磊落、无所顾忌,学不会放个屁都要夹着尾
巴!”
“好好好!”
李?气得快要冒烟,拍着桌子骂道:“你无所顾忌,顶天立地,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豪杰,我李?放个屁都得夹着尾巴,入不得你这混世魔王的眼,那就请速速离了我这府宅,莫让我玷污了你的威名!”
“嘿!”
程咬金脸皮极厚,给自己斟酒,道:“你让我走我就走啊?酒没喝完呢,喝完了自会走,你留我我也要走。
“娘咧!”
李?火冒三丈,桌子拍得更响,怒目而视:“给老子滚蛋!”
“嘿嘿!”
程咬金喝酒吃菜、怡然自得,对李?的斥骂充耳不闻。
李?气得不轻,却也拿他没法,只得温言规劝:“收一收你那一套吧,时代不同了。”
太宗皇帝在时,对于臣子并不以威严肃穆来提升威望,因为他本身之威望已经外溢。可现在陛下却严重缺乏威望,只能示之以“仁”、待人以“宽”,以此提升威望。
然而正所谓“越是缺什么就越要强调什么”,真正的“宽仁”何必一遍一遍的强调?
越是认为陛下“宽仁”,故而言谈无忌,行事无度,越是容易遭受反噬......
程咬金拈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问道:“所以你就向房二摇尾乞降,指望得了善终、家宅平安?”
李?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气道:“我几时向房俊摇尾乞降?之所以与他一起是想要完成大唐军制改革,在保证军队战力的前提之下杜绝军阀割据之可能!这是一心为国,非是结党营私!”
“行吧,”程咬金啧啧嘴,不以为然道:“既然你能骗得了自己,我也再不多言。”
李?:“
娘咧!
***********
翌日,腊月初一,大朝会。
卯时天色未亮,黑漆漆的夜空洋洋洒洒的飘起雪花,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其中。一道道由火把、灯笼组成的“火龙”自各处坊门而出,沿着纵横往来的街道穿行其间,向着承天门汇聚。
待到宫门开启,数以百计的官员按照官阶高低有序,鱼贯进入太极宫.......
临近年尾,朝堂上下事务繁冗,三省六部九寺各项事务堆积如山,都要在年前予以完结,更有年前,年后各项祭祀从现在开始就得提前做好准备,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戒”,无论祭祖还是祭天,都意味着一个王朝的正统性,上承天意、下顺民心,重中之重。
更有外藩入贡,皆要逐一安排。
直至巳时三刻,诸般事务方才笼统安排下去......
李承乾坐在御座之上,喝了一口浓茶提提神,天不亮便起来准备朝会,到现在几乎精疲力竭、精力难济,心底暗叹一声。
想要做一个贤明君主可不仅仅“文成武就”那么简单,更需要充沛之精力,否则难免疏忽懈怠、懒政怠政。
从这方面来说,“政事堂”“军机处”之设立,的确极大弥补君王精力不足之弊端,使得各项政务、军务都能在充分论证、指导之下予以实施,不会因为君王之疏忽而铸下大错。
当年隋炀帝若是能有这两个部门且遵照实施,何至于弄得烽烟四起,天怒人怨?
可“政事堂”“军机处”之设立,却又实实在在削弱了君权………………
又喝了口浓茶,收敛心神,环视殿上诸位大臣:“昨日御史台有奏疏呈递至御前,御史中丞孙处约弹劾吏部......诸位爱卿认为当如何处置?”
房俊跪坐于陛下右手边首位,耷拉着眼皮默不作声,看上去好似睡着了一般。
刘则在陛下左手边首位,抬头瞅了瞅,缄默不语。
御史大夫刘祥道身后,孙处约站起身,朗声道:“铨选之法乃帝国选官之准则,务求公平、公正、公开,天下百官,莫不敬服。然吏部左侍郎杜正仪与太尉房俊私相授受,公然践踏铨选规则,致使吏部之公信力严重缺失,甚
至有可能使得帝国选官制度一朝崩塌!臣请陛下予以严惩,以儆效尤,重新树立铨选规则之威信!”
李承乾瞅了房俊一眼,看向吏部左侍郎杜正仪:“杜爱卿,可有什么话要说?”
吏部尚书、河间郡王李孝恭照旧缺席,杜正仪跪坐在空出的位置之后,闻言起身,上前两步出列,躬身道:“回?陛下,御史中丞未能详细调查,出言有失偏颇。”
李承乾点点头:“准许自辨。”
“喏。”
杜正仪直起身,道:“御史中丞之所以弹劾本官,皆因吏部通过郭孝慎之铨选,授予其官职而起。但问题在于朝廷既然始终未予郭孝恪功过定论,那么郭家自然拥有铨选、授官之资格。吏部非但应准许郭孝慎铨选、授官,
且应该对这些年剥夺其铨选资格做出道歉、补偿。”
不少人纷纷颔首,对这个说法予以认同。
所谓“疑罪从无”,既然未给郭孝恪定罪,那么便应视其为无罪;既然郭孝恪无罪,郭家子弟自然拥有铨选,授官之资格。
所以归根结底,郭孝恪到底有没有罪?
李承乾看向房俊:“太尉统管天下兵事,不知对郭孝恪战死西域有何看法?”
房俊似乎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脸,道:“陛下明鉴,郭孝恪战死之时,是由尚书左仆射、英国公总学兵事,想来对当时情况了如指掌,更能做出清晰明了之判断。”
刘洎:“…………”
我以为自己已经最能推卸责任了,孰料房二居然比他更胜一筹!
整件事之起因便是房俊给自家连襟谋官,结果现在却将事情一并推到李?头上?
虽然事关郭孝恪之功过论断李?必然站出来,但主动站出来与被动背责任却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不管是谁来背这件事,不要牵涉到他就好。
遂附和道:“太尉之言有理,此事应询问英公,英公之意见足以决定郭孝恪之性质。”
面对这两个油滑之徒,李?无可奈何,只得起身,道:“郭孝恪虽然兵败西域、丧师辱国,但原因在于当时西域之复杂情况,突厥横亘其中,左右挑拨,又派出精骑暗中偷袭......郭孝恪之败,非战之罪也,当认定其殉国。”
一众大臣冷眼旁观。
“殉国”这个词听上去很是高档,但其间之差距甚大,其褒贬、功过在于胜或败。
其战胜之,“殉国”乃无上荣光。
其战败之,纵使“殉国”亦视为耻辱,“虽死犹罪”实乃寻常,“殉国”也不能遮掩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