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靖妃娘娘亲来祭奠,王熙凤巧言诌妙方
翌日,一个消息便从宫里不胫而走。
原忠义伯府的小姐,现在的掖庭罪奴王熙凤,听说贾家的贾琏为国捐躯,竟然先后去求了贤贵妃娘娘,庄贵妃娘娘,淑贵妃娘娘,定要去荣国府祭奠贾琏。
这件事,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而王熙凤,也成了众人嘴中议论的对象。
早在五年前,忠义伯府覆灭之时,人家贾琏便打上门去,主动和你退了亲,现在你不仅不怨恨贾琏,反而还要去祭奠人家,又何苦来哉?
有人说王熙凤是以德报怨,堪为女子典范。
也有人说王熙凤就是傻,就是拎不清,终成笑柄而已。
更有人说王熙凤打小便杀伐果决,不输男儿,她之所以这麽做,定然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估摸着是想借着贾琏之死,为她自己树立道德牌坊,好吸引皇帝的注意,进而成功上位,捞个妃嫔之位什麽的。
毕竟不管是谁,若是和王熙凤易地而处的话,也不会甘心当一辈子的掖庭罪奴,洗一辈子的衣服,刷一辈子的马桶。
三日后荣国府的丧事,本就是满京城关注的焦点,现在又出了王熙凤这麽一档子事儿,无疑让这场丧事更引人注目了许多。
那些开国勋贵,宗室亲贵,文武大臣家里的女眷们,原本她们是不打算去荣国府祭拜的,毕竟这种事儿,历来都是由家里的男人出面的。
可是现在,她们有一个算一个,却削尖了脑袋都想去了。
忠义伯府作为曾经的开国勋贵,她们以前和王熙凤,无疑是极为熟稳的。
她们都想看看,忠义伯府的千金大小姐,现在的掖庭罪奴王熙凤,变成了什麽模样?
会不会面容粗糙枯稿,形同老妪,双手红肿裂,状若树皮呢?
若果真如此的话,她们倒也不会像那些穷酸文人,瞎编的那些话本里那样,明晃晃的嘲讽奚落王熙凤。
毕竟她们也都是大家闺秀,也都接受了极好的贵族教育,这点修养还是有的。
她们甚至还会流下同情的泪水。
但是她们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幸灾乐祸的。
时间很快来到了三天后,荣国府大门口可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前来祭奠的那些贵人们所乘坐的马车,就连一整条宁荣街都有些停不下了。
只有那些显官高爵,才能乘坐车轿直达荣国府门前。
而那些官职爵位都不甚高的,则只能将车轿停放在宁荣街之外,自己步行穿过整条宁荣街,前去荣国府祭奠。
就连贾家的那些仇家们,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亲自登门来祭奠贾琏,祭奠那些阵亡的部曲家将。
毕竟前阵子贾元春怀孕的消息传开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派人送上一份贺礼。
贾家办喜事,你都来捧场了,贾家办丧事,你若是不来,只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毕竟大家都在勋贵圈子里混,哪怕是巴不得贾家一夜之间全部死绝,但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该有的礼尚往来也还是要有的。
一日之间,荣国府来了这麽多的男客女眷,而且个个身份尊贵,如此有脸面的事情,贾母却反而为此忧心不已。
两个月前,当贾母得知贾琏阵亡,以及那些部曲家将阵亡的消息之后,当晚她便病倒了,而且病势颇为沉重。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贾母的身子虽说有些好转,但还是不能操劳,每日里仍是以静养为主。
可今儿荣国府来了这许多贵客,贾母着手指头数来数去,也找不出来几个有资格陪客之人。
先说男客那边,除了贾环之外,是真的找不出来一个有资格陪客的人了。
宁国府的贾珍被腰斩弃市了,她的长子贾赦被斩首示众,她的次子贾政此时远在浙江,而她的大宝贝贾宝玉,身为残缺之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陪着那些贵客的。
幸好还有一个贾环,如今也出息了,还是陛下亲封的男爵,他自然是有资格陪着那些贵客的。
但贾环一个人,也有些照应不过来啊!
再说了,贾环到底是晚辈,若是让他主陪的话,那荣国府可就太失礼了。
贾母没法子,只好碘着一张老脸,请来内阁首辅李守中,请他看在亲家的份上,还像上次那样,帮着荣国府招待一众男客。
虽说李守中的女儿李纨,此时已经进宫,已经贵为敬妃,可贾兰却是贾家,和他们李家共同的后代,故而贾家和李家还是亲家,还是实在亲戚。
再加上前些日子,贾元春怀孕的消息传开之后,朝中大臣和一众勋贵皆往荣国府贺喜,而这时候,陛下又急召贾母和贾政进宫,便是李守中以内阁首辅之尊,替贾政代为款待那些男性贵客的。
而现在,见贾母亲自相求,李守中又清楚贾家的情况,他那亲家贾政此时远在浙江,荣国府是真的没人了。
故而李守中连一句推辞之语都没有,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男客那边解决了,而女客这边让谁来陪,贾母又犯了难。
荣国府现在除了她这个老太君之外,其他勉强能称之为主子的,便只有赵姨娘,邢夫人,尤氏,和贾惜春了。
先说赵姨娘,人倒是不坏,但她毕竟是家奴出身,也不大会说话,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了这种大台面的。
而邢夫人和尤氏,又都是罪人女卷,是没有资格陪着那些贵客的。
至于贾惜春,一来年纪太小,做不来这些事情,二来她是罪人贾珍的亲妹子,让她去陪客,也会显得荣国府不通礼数。
而贾母又病着,陪客这种极其琐碎,又极为耗费心神的事情,她现在已经做不来了。
万般无奈之下,贾母只能拖着病体,亲自去求了北静王妃。
然后,贾母又去拜托了史家的两位当家主母,三等公史的夫人,和三等公史鼎的夫人。
北静王府与贾家有着上百年的交情,又是贾母亲自相求,给足了北静王府的面子,故而北静王妃极为爽快的便答应了下来,让贾母放心,她一定会替她招待好一众女客的。
至于史家的两位当家主母,那自然更不用说了,她俩都是贾母的侄媳妇,她们在荣国府,也算是半个主人,故而满脸堆笑,无不应允。
见陪客的这件事办妥,贾母这才放下心来。
可就是走了这麽两步路,贾母却出了一身的虚汗。
她这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啊!
可贾母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担心自己的身子了,她开始为荣国府,为贾家的未来担忧了起来。
此时的贾家,此时的荣国府,可谓是大乾第一外戚,也是大乾排名前三的勋贵,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贾家表面看起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不鼎盛,但内囊里却早已经空了。
就连家里办喜事,或是办丧事,陪客的人都凑不齐,还得去央求别人。
贾家后继无人啊!
想至此处,贾母便不由得潜然泪下。
鸳鸯站在一旁,看着贾母伤心落泪,也不禁红了眼圈。
荣国府上上下下都说,鸳鸯是贾母肚子里的虫,贾母之所思所想,鸳鸯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
事实也确实如此,见贾母如此,鸳鸯连忙劝慰道。
「老太太,二老爷远在绍兴,这是没法子的事情,等东府的蔷二爷回来,再等蔷二爷,环三爷,琮三爷都娶了亲,有了孩子,咱家贾家的人丁,便会再度兴旺起来了,往后家里有什麽事儿,
便不用再去央求别人了。」
说到这里,鸳鸯唇角含笑道。
「老太太,莫要伤悲,咱们家目前是办丧事不假,但马上便要有一桩喜事了,估摸着再有二十天,胡姨娘便要生了,到时候您可就要抱重孙子了。
等您的重孙子长大成人,这些个顶门立户的事情,您便不用再操心了,到时候,宝二爷和您的重孙子,一起背着您老人家上五台山。」
贾母闻言,这才破涕为笑,轻轻的拍了拍鸳鸯,笑骂道。
「活到那个时候,那我岂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贾母话虽这麽说,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几年可活了,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过今年这个冬天都很难说,但能亲眼看着宝玉的孩子的降生,能亲手抱抱她的重孙子。
四世同堂,她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想至此处,贾母心中悲戚之意稍减,开始憧憬起来宝玉的孩子降生,她抱着重孙子时的美好场景了。
便在这时,林之孝家的不待通,便进来说道。
「老太太,宫里来人了,咱家的二姑娘,靖妃娘娘也亲自来祭奠了。」
贾母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惊。
荣国府今日这场丧事,不仅贾家极为重视,陛下也极为重视,而且陛下一定会派遣宫中大监,
前来赐下祭品的。
这一节,贾母早有预料。
但她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靖妃娘娘,也就是她们家的二姑娘贾迎春,竟然会来亲自祭奠。
要知道,女子一旦入宫,一旦被册封为妃嫔,便是皇家之人,
而一旦成为皇家之人,和娘家虽说还是亲戚,但依照大乾礼制,在正式场合,便不再是亲戚,
而是份属君臣了。
也就是说,娘家的喜事,或者是丧事,宫中妃嫔只能赐下礼品,亦或者是赐下祭品,是绝对不能亲身前来的。
就拿贾迎春来说,她现在是靖妃娘娘,而贾琏又是她的亲哥哥,她若是到了灵堂之上,到底是跪拜,还是不跪拜?
她若是跪拜,便是以君拜臣,有损天家威仪。
可她若是不跪拜,难免又会让人觉得她不敬兄长,不念手足亲情。
故而贾母听闻贾迎春来了,才会心中大惊,
与此同时,贾母心里也明白,迎春今日能回家祭奠兄长,定然是陛下恩准了的。
也就是说,这也是陛下赐给她们荣国府的一道恩典。
想来陛下既然能让迎春来,便有妥善处置的法子。
毕竟以陛下的行事风格,在这个时候,陛下是不会让贾家为难,不会让她这个老太太为难的。
贾母连忙让鸳鸯扶着她去前面灵堂,说不得这段路,又得让贾母再出一身的虚汗了。
再说灵堂之内,那些男客们都已经祭奠过了,李守中和贾环等人,陪着他们去前边用饭不提。
故而灵堂里,这会儿全是女眷。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麽多的女人聚在一起,不说几句闲话是不可能的。
而她们此时谈论,甚至是嘲讽的对象,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王熙凤。
亦或者说,她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今儿就是来看王熙凤笑话来的。
当然,她们一个个也都是名门之后,自身的体面还是要顾及的。
故而她们也不是明着嘲讽王熙凤,而是暗戳戳的说一些,表面看起来是同情王熙凤,实则却是嘲讽奚落的话。
比如说什麽,待会王熙凤来了,咱们千万可别冷着一张脸,还得像以前那样笑脸相迎,可别让人家觉得,咱们瞧不起掖庭罪奴云云。
还有说什麽,王熙凤现如今啊,天天在掖庭刷马桶,每日里浆洗衣裳,听说从早干到晚,连一会儿都歇息不得,那双手啊,肯定是没法子再看了。
待会见了王熙凤,可得把咱们这保养得像葱段一样鲜嫩的双手,给藏进袖子里去,当心露在了外面,刺激到了人家巴拉巴拉。
还有人说,待会王熙凤来祭奠贾琏,咱们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千万可别问人家,你都被退了亲事,如此奇耻大辱,干嘛还上赶着来祭奠,可不能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啊!
这些话听着都是好话,但是从她们嘴里说出来,便只剩下了四个字。
幸灾乐祸。
就在她们表面上同情王熙凤,实则极尽嘲讽之能事的时候,贾迎春,王熙凤,汪安三个人,一起出现在了灵堂门口。
不管是贾迎春,王熙凤,还是宫内大监汪安,这些贵妇人都认识,故而当她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们脸上那表情,就别提有多精彩了。
当她们看向贾迎春的时候,一个个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更多的则是感叹命运之无常。
想想贾迎春,前些日子她还是罪人之女,还是被孙绍祖退了亲事,被满京城嘲笑奚落,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谁也没有想到,因为贾琏阵亡在了东南前线,这贾迎春竟然因祸得福,一夜之间,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靖妃娘娘,成了皇帝的女人。
这上哪说理去啊!
看过贾迎春之后,她们又看向站在贾迎春身后的王熙凤。
只见王熙凤穿着一身极为淡雅肃穆的衣裳,周身上下不见半点首饰,这些倒都还在她们的意料之中。
可是让她们大为惊论,甚至是大失所望的是,王熙凤此时并不是她们想像中,那个面容枯稿,
皮肤粗糙,双手红肿裂,形同老姬的样子。
此时此刻的王熙凤,她那袅娜多姿的身段,她那明艳照人的容貌,还有她那恍若神妃仙子的气质,和五年前比起来,似乎更妩媚,更出色了。
看到这个样子的王熙凤,这些个勋贵人家的后宅妇人,一个个面面相,满脸满眼的难以置信之色。
王熙凤不是掖庭罪奴吗?
她不是每天都在刷马桶,浆洗衣裳吗?
怎麽会有如此姣好的身段容貌,怎麽会保养得如此之好?
和她比起来,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们,反而更像是老妈子,更像是掖庭罪奴了。
这,这又上哪说理去啊!
再说了,她们今儿之所以来荣国府,就是为了看王熙凤的笑话。
而现在,她们不仅没看成王熙凤的笑话,她们自己个反是倒成了个笑话。
再想想她们方才在私底下说的那些话,现在便像是一把把尖刀,一下一下的戳着她们的心。
在这些贵妇人之中,有不少人悄悄将双手笼在了袖子之中。
她们之所以如此,倒不是怕刺激到了王熙凤,而是看着王熙凤那双又白又嫩,美玉一般的纤纤细手,她们这会儿反倒给刺激到了。
她们一个个都有些自惭形秽,故而才将双手藏进了袖子之中。
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人有自知之明,而有的人却没有。
这不,刘侍郎家的当家主母刘夫人,走过来一把抓住王熙凤的双手,只觉入手柔嫩滑腻,心中又惊又讶,更多的则是疑惑不解。
刘夫人便看着王熙凤,咋咋呼呼的问了起来。
「凤丫头,不是说你在掖庭浣衣局,天天浆洗衣裳吗,怎麽这手比我的还嫩滑?」
王熙凤自幼便遇事果决,颇有见识,再加上她入宫这几年,在戴权跟前当差,她经历了那麽多事情,甚至是经历过生死。
可以说,此时的王熙凤,不管是眼力,手段,还是见识,与五年前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语。
与这些平日里只知道相夫教子,亦或是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后宅妇人比起来,王熙凤更是碾压式的存在。
故而王熙凤只是看了刘夫人一眼,便将她的心思给猜了个**不离十。
只见王熙凤粉面含春,唇角含笑,丹唇轻启道。
「刘夫人有所不知,这皇家的日常用度,可不是你们这些小门小户可比,就拿浆洗衣裳来说,
你们家最多也就是皂角,清水而已,你知道皇家用什麽来浆洗衣裳吗?」
不等刘夫人发问,王熙凤便主动说道。
「皇家浆洗衣裳,乃是用上好的御田胭脂米蒸煮而来的米汤,再加上蜂蜜,百合,冰片,麝香等物,如此浆洗出来的衣裳,不仅颜色鲜亮,而且不用薰香,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刘夫人你问我这手,为何又嫩又滑,那是因为我这双手,每天都泡在这些胭脂米汤里的缘故。
》
说着,王熙凤又让刘夫人,仔细瞧她脸上那白皙柔嫩的肌肤。
「瞧见了吧,我每天用那些胭脂米汤洗脸,洗澡,时间久了,皮肤别提有多嫩滑了,刘夫人你若是不信,今儿回家之后,你便依着宫里的方子,每日浆洗上三大盆衣裳,不出三个月,保准你这双手,比我的还要娇嫩,还要细滑呢!」
王熙凤这番话,把个刘夫人说得一愣一愣的,她再看看王熙凤那绝美的容颜,心里便不由得信了**分。
整个灵堂之中,很多人都听出来,王熙凤这是在捉弄刘夫人,可还是有很多人信了。
她们纷纷围拢在王熙凤身旁,仔仔细细的询问着,那浆洗衣物的胭脂米汤,那些百合,冰片,
麝香等物,到底该放多少,是个什麽配方,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
王熙凤眉眼含笑,便信口胡起来,就连那死人头上的珠翠,带了沁色的古玉,都让她给加进配方里了。
可是王熙凤的心里,却在连连冷笑。
哼,一群蠢妇人,就凭你们,竟然也想瞧我的笑话,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便在这个时候,灵堂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扭头去看。
原来是贾母来了。